第 139 章(捉虫)

今日是个好天气, 明媚的日光从大门倾泻而进,徐徐铺开。

光很亮,有春日的味道, 还带着几分春寒。

想起梦中的场景,陈聪聪如坠冰窟。

“啥?”高玉姣拧着毛巾过来,听到这话还有些不明白, “梅子和大荣, 他们怎么了?”

“是啊,”老大爷陈成华也不放心, 心揪了揪, 有些花白的眉都皱到一处, 下头是不像年轻人那样清亮的眼睛。

几分浑浊,眼珠子带了点灰白。

他看向潘垚,有一些忐忑。

“小大仙, 咱们不是在说聪聪的事么,怎么扯到梅子和大荣了?”

潘垚看了陈聪聪一眼。

都一个村子的,村子里的事潘垚也都知道, 过年时候,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陈聪聪的爸爸陈大荣和妈妈高娟梅都没有回来。

只捎了信, 电话都没一个。

别瞧芭蕉村偏僻,大队那儿也是有电话的。

一般打个电话回来,让里头上班的乡亲喊一声, 约好下次再打的时间, 家里人等在那儿就成。

只是这时候打电话很贵,赚钱辛苦又难赚,每一分都是血汗钱, 大家都舍不得乱花。

一分钱掰成两半来用,那不是夸张的说法。

毕竟,汗水砸在地上,那还能成八瓣呢!

大家都很珍惜,就是打了电话,说话也跟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几下,一股脑地将话都倒出来。www.zzfyjj.com 菠花小说网

不给自己,也不给电话线另一头的人喘气的机会,最好是赶在五十九秒处挂断,不多不少刚刚好,还不浪费。

“聪聪哥做的梦,它不单纯是噩梦,我在里头嗅到了祈禳之法的烟气。”

潘垚将陈聪聪的梦说了说。

陈成华和高玉姣两人听了后,一下就慌了。

“人变成畜生,要不停地做活,还有像鬼一样的大个子抽鞭子?这这——”高玉姣一拍大腿,心痛不已,声音带出两分哭腔。

“天爷啊,大荣和梅子,他们不会是被当猪仔卖了吧!”

之前没往那方面想,如今一想,简直处处都不对劲。

“肯定是出事了。”老太太抖着手,颠颠着小脚在屋里来回转圈,自己喃喃叨叨个不停。

“大荣老实,梅子对我们也孝顺,以前在家里时候,见我年纪大,手脚不够利索,梅子二话不说,都帮着家里做活——聪聪也在家,这老的老,小的小,他们怎么就舍得过年不回来瞧瞧呢?”

高玉姣恍神地喃喃。

她懊恼自己没早些时候想到这一茬,只以为儿媳儿子为了省钱,为了几张大团结,走远了,见了外头的世界,老爹老娘老骨头丢在家里,过年也舍不得回来。

那时候,她还和老伴儿吵嘴,最后一家还去闺女儿家过年了。

“哎哟喂!”她又一拍大腿儿,憋不住心慌,眼泪淌下来,“梦里变成畜生了……我的天爷,指不定我们过年,他们还得被人控制着干活啊!”

陈家人着急又心慌。

潘垚知道什么是猪仔,以前时候,国家处在战火中,一些人被骗着出国做工,其实是被卖到外头做苦力。

人命如草芥,似畜生一般没有自由和尊严。

想着陈聪聪的梦,潘垚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说不得还真是被骗在某一处,卖力地做工!

“先别急!”于大仙声音沉沉,语调平又稳,莫名地让人没那么着慌。

“当务之急得把人寻回来,我听爱红说过,梅子和大荣是跟着亲戚去外头做活的,这亲戚是哪个?梅子和大荣又跟着人去了哪里,做的是什么活?”

对对,现在不是慌的时候。

高玉姣和陈成华看了一眼小脸白惨惨的陈聪聪,右手重重一捏左手,振作精神,让它们别这样不争气地抖。

儿子儿媳不在家,他们俩老家伙得顶事,没得让小孩子着急又害怕。

……

亲戚是高娟梅远房的一个表亲,她和老太太一个村子出来的,同姓高,祖上数几代也有亲缘在,这表亲,他也算是老太太高玉姣的一个侄子。

和夫妻俩都有亲,所以,陈家谁也没有设防。

见蛇敦伦大凶,陈聪聪的梦境里,他妈妈倒在了地上,潘垚也跟着忧心,陈聪聪的爸妈情况怕是不大好了。

甲马符一贴,潘垚带着老太太去了她娘家的村子,湖头村。

打听了一通,那亲戚过年也没回来,电话倒是留了一个,打过去是个小卖部,细问,却说没有这个人。

……

芭蕉村,陈家。

“怎么样?那亲戚有没有什么消息?”见到潘垚搀着老太太,潘三金一下就迎了过去,立马问道。

一旁,周爱红也着急。

潘三金替潘垚和陈聪聪请了假,不放心陈聪聪,两人就来看看,这一看,发现孩子没事,有事的竟然是孩子他爸妈!

外出打工的人丢了,还很可能是被卖了猪仔,这是大事,周爱红和高娟梅是朋友,高娟梅和陈大荣外出做活,周爱红平时也没少关照陈家。

杀了鸡炖蘑菇,炒一盘新鲜的菌子炒肉,那都会装一碗过来给陈聪聪。

爹妈不在身边,即使是外出赚钱这样的正事,对于留在村子里的小孩来说,那也格外的可怜。

是以,潘三金和周爱红也着急。

潘垚摇了摇头,“那人过年也没回来,电话和寄件来的地址也不一样。”

桌子上摆了个饼干盒子,里头装了八封信,潘垚拆了信,看了里头的时间,开始是一个月一封,后来是一个半月一封,再后来则是两个月一封。

时间在悄悄地拉长。

潘垚听说过,一些被困着打黑工的,一开始都会故意让人给家里报讯,怕的就是家里人察觉不对,报了警。

在这中间再慢慢拉长联系的时间,减少频率,营造出是人自己和家里生疏的情况。

后头再寻人,那就没那么好寻了。

尤其一些姑娘被卖去不好的地方,就是这样。

爸妈也只骂骂咧咧自家闺女翅膀硬了,不帮衬家里了,却不会怜惜担心,是不是孩子出了什么事。

陈成华拿着一封信捏在手中,“我、我去闺女儿家,找女婿和我一道去信上的这个地址瞧瞧,好好问问周围的人,说不定会问出大荣和梅子的消息。”

“这地址还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就别瞎忙活,回头把自己也跑丢了。”

于大仙叹了口气,他刚刚就听潘垚说了,电话打了,也问了那儿是哪里,和信的地址不一样。

人还茫茫,人掉到人堆里,就和石头掉到大海里一样,没个地址怎么寻!

潘垚倒是有一个法子,想要试一试。

之前时候,帮赵来景寻找失了记忆丢在外头的赵父,潘垚根据炁息,只是指了个大概的方向。

后来,赵来景又是着人打听,又是刊登报纸的,寻了几日,这才寻到了赵父。

如今,潘垚修为精进了一些,倒是能画出寻亲符,范围要是没那么远,兴许能寻成。

“只是,这寻亲符依托的是血缘羁绊,得用亲人的鲜血做引。”

“用我的用我的。”陈成华和高玉姣激动。

老太太更是利索,直接进了厨房,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个白底蓝纹的大海碗,另一只手拿着家里剁鸡的砍刀。

砍刀是新磨的,黑背白刀锋,沉手极了,一瞧就知道,剁骨头肯定特别好使。

“装一碗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拿个海碗。”

潘垚:……

可怜天下父母心哟!

她讪笑了下。

“倒不用这么大的刀子和碗。”

这大砍刀吓人,潘垚没用上,灵炁化作一根细针,扎了扎老太太和老大爷一针,血缘做引,符纹一闪,虚空中有一道红光指引,指向南方。

甲马符一拍,潘垚冲几人点头示意,也不多说,脚步一抬,直接步入虚空。

她顺着红光往前走。

周围的景色不断地往后,像是打了马赛克的背景,这是甲马符运行到极致,空间似有种扭曲之感。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红光没入之处一片的黑,明明是青天白日时候,周围却黑得厉害。

甲马符闪了闪,似有骏马仰身,抬蹄咴律律,潘垚的速度慢了下来。

她环顾周围。

空气里有臭鸡蛋的味道,手一碰周围,立马染上了一层的黑。

潘垚多瞧了两眼,认出了手上沾的是煤。

她恍然,天光一下这么黑,不是像在地里,而是自己确实是在地底。

这一处是煤矿!

陈聪聪的梦里,她妈妈驮着东西跌在地上,背上的麻袋散开,掉出了许多东西,一块一块黑糊糊的,想来,那就是黑煤。

煤矿弯弯绕绕,地面不平又崎岖,越往下走,空气越浑浊,臭鸡蛋的味道也愈发地浓郁。

……

地底深处。

陈大荣无力地坐在地上,背靠着矿壁,石头硌得让人发疼,他却没太多的反应。

和他一道被困在下头的还有三个人,前天时候,一截的矿道坍塌,堵住了出口,不上不下,没个生路。

最小的根子绝望地哭了。

几人都有带手电筒,这会儿也不敢多用,就怕等电池用尽了,大家提着的那道心气也会散掉。

“呜呜呜——”根子蹲坐在角落里埋头哭,泪水冲刷得那张黑糊糊的脸上有两道浅浅印记,瞧过去可怜又可笑。

“别哭了,留点力气。”陈大荣有气无力。

“老板会救我们吧,应该会救我们吧。”有人喃喃。

陈大荣苦笑了下,会救吗?一个他也值30张大团结。

去年春分过后,他满怀希冀,带着媳妇和远房的表兄一道出门发财,哪里想到,他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也会被卖掉,和媳妇一道卖到这煤矿。

两人被困在这边,想要有吃的,那就得挖煤。

表哥牵拉一个男人进来是三百块,女人力气不够,不下矿,在矿场里做些洗洗刷刷煮饭的活,或是在地面背煤,介绍费少一些,只两百块。

“该死!”陈大荣想起那点钞票,对着管事点头哈腰的表哥,一砸地面,恨得牙痒痒,啐了声该死!

要是人在面前,他死都要拉着一道垫背。

空气越来越稀薄,陈大荣从希望盼到了绝望,抖着手将揣在怀里的饭团拿出,狼吞虎咽,准备做个饱死鬼。

不吃快一些也不成,地下煤灰大,不吃快一点,吃的就是煤渣。

手电筒也不吝啬的留着了,按钮一推,昏黄的光圈打在甬道上。

光晕中,陈大荣瘫坐地上,眼角有泪。

他记得自己给儿子买了个故事书,上头写了,外国一个小姑娘冻死前划蜡烛,光亮中见到自己喜爱的亲人,这会儿,他的情景也差不多吧。

“聪聪啊——”大汉子脸上淌下泪,哭的压抑又悲伤,四肢都在抽动。

……

“大荣叔?”这时,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是女娃娃的声音,清脆极了。

几人一僵,以为自己听错。

根子慌乱,“是阴差来勾魂了?”

潘垚往前一踏,步出虚空,依着血缘羁绊的那道红光,视线落在陈大荣面上,又喊了一声。

“大荣叔?”

说实话,几个人都是黑糊糊模样,她还真认不出哪个是陈大荣。

“小大仙!”陈大荣被惊喜砸中,“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潘垚往回瞧了瞧,甲马符的符光淡去,虚空之境掩去,这会儿又是黑黢黢的矿道。

“哦,也能说是阴路吧,我从阴路过来的,这样快一些。”

阴阳相背,阳间有路,阴间自然也有路。

那儿上不见日月星辰,下不见土地尘埃,瞧过去虚无缥缈,还没什么障碍物,就像抄近道一样。

她方才心急,干脆就走了阴路。

一句阴路,不明所以的根子几人又吓坏了。

他们瞧着这手中提灯的潘垚,上牙打下牙,咯咯咯地说不出话来。

是阴差勾魂来了。

还、还拎着一盏张牙舞爪的灯。

“阴差,真的是阴差,我们要死了……呜呜,我上有老,下有小,还不能死,呜呜。”

成年人,活着难,死亡也是奢侈。

潘垚:……

她瞅了瞅自己,连忙宽慰几人道。

“不是啦,我是人,不是阴差,你们别哭了。”

“别哭别哭,真不是阴差——不信你们多瞅瞅我,有我这样年纪小的阴差吗?要真有,地府算是用童工行公职,犯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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