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潘垚, 怎么了?”江宝摇了摇潘垚的手,有些不解。

顺着潘垚的视线看去,就见美华照相馆的招牌, 白底黑字, 按她奶的说法, 她美华伯娘是个勤快人, 海洋伯伯人憨了些,也不懒, 有这样一个店,还是手艺店, 日子癞不到哪儿去。

还说她海洋伯伯运道好, 娶的媳妇是城里的,娘家是厚道的, 也肯出钱出力地帮衬, 结的是顶顶好的一门亲。

当然,小镇上也有人瞅着陈家生意好,日子张罗起来,就说一些酸话, 说陈海洋好命, 是吃妻家软饭的主儿, 半点儿不用操心生计。

江宝珠不知道啥是软饭,只知道每回听人这么说,她奶一定将人撅回去, 说人臭嘴,背后嚼舌头根子,不地道!

“夫妻夫妻,结的是两姓之好, 一方差一点,娘家怜惜闺女,多帮衬一点,怎么就成女婿吃软饭了?”

“打量谁听不出来,你们说这话,那是嫉妒,是挑拨人海洋和美华的夫妻感情!”

“是是,可不敢这样讲。”众人笑着打圆场,末了,还扯扯说酸话的人,压低了声音,道。

“你在燕芳大嫂子面前说这话作甚?谁不知道她最疼闺女儿,生娃娃坐月子,还有养娃娃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小江老师那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都是疼爱闺女的,它卫家对女婿家出钱,江家对女婿出力,都是瞧着闺女儿的份上!”

“你刚刚酸唧唧地说人陈海洋吃软饭,这不等于暗戳戳地也说,她李燕芳的女婿许家聪也吃软饭,人老丈母娘能乐意?”

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满意。

听客手指头一点那说酸话的人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该!说话不过脑,活该被人撅了。”

说酸话的人悻悻。

“海洋和燕芳嫂子的女婿都是好命的。”说这话的人嘴酸酸,心也酸酸。

能不酸么,这年头,嫁出去的闺女儿泼出去的水,想争都没地儿争,爹妈不扯着兄弟来扒拉,那都是好命的了。

“盼着两女婿知福惜福,以后也多孝顺丈人丈母娘家些。”

“我瞧燕芳大嫂子的女婿许家聪就不错,回回来都带着大包裹小包裹,在G市发财呢,赚的钱也都搁小江老师那儿,小夫妻俩感情也好……海洋嘛,这事就难说。”

“这话怎么说,他不挺憨的?”

“憨怎么了,憨又不是傻,还能没个弯弯绕绕的肠子啊。”

“就是,要我说,这憨人有心眼更可怕,一个露在外头,一个藏在肚里,谁也瞧不到,有事谁会去猜憨人?”

精明露在外头,那不是真精明,真正精明的是那种憨人,面皮憨厚,心里就似那池塘的莲藕,剖开一瞧,里头全是心眼儿!

……

江宝珠:“那些伯娘婶婶和阿婆都说了,海洋伯伯其实不怎么喜欢他的岳家。”

潘垚回了神,闻言上下打量江宝珠,笑道。

“行呀宝珠,啥事儿你都知道。”

“那是!”江宝珠自豪,跟爷奶长大的娃,能知道小镇好多事呢!

见潘垚瞧着自己,江宝珠倒豆子一样地将小镇的小道消息说了个底朝天。

“……海洋伯伯每次去市里,拎着一大包的东西去,再拎一大包东西回来,手就没空过。”

潘垚不解,这不是挺好的,有来也有往,这是人情往来。

江宝珠小声,“那带去的一大包的东西,回回都是地瓜干,带回来的就不一样,我照荣哥谁不羡慕呀,城里有个好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也和气!”

潘垚喔了一声,了然了。

她们这地儿的地瓜干一般是地瓜薄脆,将地瓜切成一片一片,再被火烘干,成薄脆一样的零嘴。

这东西特别的膨,一大袋根本就不值钱,就几大块番薯的事儿!

都说钱在哪,爱在哪,大家也能瞧出来,陈海洋要真有心,总得带些山珍菌菇去吧,六里镇有山,雨后的山林长很多菌子,这山珍也只是废些功夫。

只是山珍能卖钱,地瓜薄脆却卖不了什么钱。

可山珍菌菇好啊,炖汤滋补,地瓜薄脆吃多了还上火放屁呢!

这样一来,隐隐就有人说,他陈海洋心里也是有自己小道道的。

这会儿,美华照相馆的木板门拆开了,陈海洋正拿着抹布水桶,给店铺擦着台面,瞅着太阳好,还准备将那些拍照用的衣服拎出来晒晒。

“哟,是宝珠啊。”陈海洋注意到江宝珠,笑着打了声招呼,“这是和同学去玩?”

“恩!”江宝珠利落应下。

江宝珠的爷爷是学校校长,小姑是学校老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做家属的也沾光,走出去,不说小镇上了,就是十里八乡的,报个爷爷名头,大家也都认得。

潘垚又侧耳听了听那若有似无的泣声,沉思了下,侧身拉了拉江宝珠的手。

“宝珠,你不是想和我一道拍照嘛,赶早不如赶巧,就今儿呗。”

“现在?”江宝珠瞪圆了眼睛。

“恩。”潘垚点头,“你今天穿这身好看。”

潘垚一声好看,江宝珠喜得不行,要是有尾巴,那是能当场翘到天上去的。

她也不扭捏,将挎包往旁边一背,整了整衣裳,小白鞋一踩,率先便往照相馆里走去。

“伯伯,伯娘在吧,我和同学来拍照。”她拍了拍挎包,示意自己有钱,得拍个漂亮的,要上妆的那种。

想着猴屁股,血盆大口,糊得像腻子一样厚白的脸蛋,中间再来个小红点的妆容。

潘垚:……

不不,她不用上妆!

潘垚连忙拉了拉江宝珠,“宝珠宝珠,咱们就这样拍就成,我喜欢你现在这模样。”

见江宝珠还要开口再说什么,潘垚斩钉截铁,“听我的准没错,咱这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好看着呢!”

江宝珠眼睛亮晶晶地瞧着潘垚,想要捧着脸蛋笑。

她说自己是芙蓉,漂亮的芙蓉花哎!

怎么办,她好会说话,自己好欢喜!

今天又是喜欢潘土土的一天!

潘垚:“……咳。”

她移了视线,有些承受不住江宝珠这水汪汪的眼睛。

“在的,你伯娘在后头,我去喊她。”陈海洋憨厚一笑,搁了手中的抹布,走到后头去喊卫美华。

“美华,美华,有生意了,宝珠要和同学拍个照。”

“催魂啊,”卫美华的声音不耐,“我洗个脸,实在急就叫照荣先拍。”拍个小娃娃的照片,这活儿简单。

孩子嘛,那就没有丑的,还能给照荣练练手。

“嗐,照荣还在睡呢。”

“睡睡睡,这么个大伙子了,还这样懒,”卫美华加快了洗脸擦脸的动作,抹了珍珠霜,还往手上也涂了些,嘀咕她家照荣真是个讨债的,她这当妈的,就是操劳的老牛命。

才走出去,瞧见红衣裳的江宝珠,卫美华脸上还挂着笑,“宝珠,今儿这么早就来——”光顾伯娘的生意啦?

话还未说完,就见江宝珠身边另一个小姑娘侧过头。

光从木板门处铺了进来,她背着光,远山眉杏眼儿,整个人好似氤氲着日光。

明明是漂亮模样,卫美华却心惊肉跳,瞧出了凶神恶煞的意头。

“啪叽——”还拿在手中的珍珠霜摔在了地上。

地上铺了水泥,玻璃瓶的珍珠霜摔了个瓷实,当下便裂开,里头的白霜和着玻璃渣,溅得四处都是,地上狼藉一片。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陈海洋去角落寻扫把和畚斗,“是不是手太滑了,别心疼了,明儿再买个新的,左右也用大半瓶了,不值当心疼……别别,你别动,别用手,都是玻璃渣,小心割。”

陈海洋絮叨,还转个头,冲潘垚和江宝珠笑了笑,让她俩也避着一些走。

卫美华看着潘垚惊疑不定,脸色白了两个度,却不好露端倪。

她暗暗吸了口气,脸上堆上了生意人的笑意,手不自觉地左右擦擦。

“刚刚擦了珍珠霜,这不,手太滑了,一个没拿好,东西摔地上了。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不要紧。”潘垚和江宝珠都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顿了下,卫美华提起气来招呼,“走走,宝珠,你带着同学去二楼,伯娘给你们拍照,上头的景是新到的,特别好看。”

“对了宝珠,你这小同学生得真好,怎么称呼?”

“潘垚。”江宝珠挺了挺胸膛,与之荣焉,“她是我同桌,可厉害了,伯娘你不认得呀。”

卫美华勉强一笑。

认得!

她怎么能不认得!

芭蕉村的小大仙,照荣惹了事,她第一想的便是寻她瞧事,在学校门口守了好一会儿,瞧着小姑娘和同村的小孩一道回村,模样生得顶顶好,听宝珠她奶奶,还有何富贵都说,那心肠也顶顶好。

顶顶好啊……

一句顶顶好,卫美华踟蹰不前了。

那她、那她知道了照荣的事,一定不会帮忙瞒着吧。

回头要是给阿国阿添他们的家里知道了,那可了不得!

她家照荣,说不得还得吃官司!

最后,左思右想下,卫美华到底没有上前。

刚刚人一来,她就将人认出来了,虽然只见过一面真人模样,但这样漂亮的小丫头,瞧一眼,那能搁心里许久。

当下,心就怦怦地乱跳。

跟着那瓶珍珠霜落地,她的心也好像坠到冰窟,拔凉拔凉的。

这是——瞧出什么了?

特意寻上门了?

要是被发现了,她该怎么说?

说她不信这,对,现在讲究科学,她不信这!

卫美华心虚又惊疑,心里想了一连串的事儿。

“老板娘好。”潘垚笑了笑,一双杏眼弯了弯,眼睛明亮,里头好似璀璨着星光点点。

“呵呵,你也好。”卫美华稍稍放下心。

这样和气,应该瞧不出来吧,哪有这么厉害的?

对对,啥都没有说,应该瞧不出来什么的。

人都有侥幸心理,也愿意着将自己的心思往好的一面想去,这是侥幸,也是逃避,盖因承受那坏的一面。

卫美华不想承担,也不敢承担。

……

陈家有二楼,楼上的靠街的那一间也是照相用的,木梯走上去咚咚作响。

楼上没了木板门,只扇小窗,光线不是太好。

卫美华拉了摄影灯,一下子,屋子就亮堂了许多。

她倒是没有说大话,照相馆是新来了几张布景,除了花鸟瀑布,还多了小洋房的背景。

窗明几净,后头是蓝天白云,透过小洋房的拱形窗户,还能瞧到大风车,整个背景清新又漂亮,和小镇是全然不同的风光。

“这布景不错,新进的,大家也都挺喜欢,宝珠,要不要就拍这?”

卫美华不敢和潘垚多说话,就和江宝珠搭着话。

索性,她本来就和江宝珠更熟,这样行事说话,倒也不扎眼。

“成,就这了。”江宝珠瞧了潘垚一眼,见她点头,就应下了。

她不忘和卫美华撒娇,道,“伯娘,要把我和潘垚拍好看些哦。”

“成!保准都好看!”

……

随着“咔嚓”的声响,两小姑娘手拉着手,眼睛明亮,笑得欢快。

潘垚早就习惯了豁牙,特特拍了一张龇牙的照片,逗得江宝珠笑得成眯眯眼,眼睛都快瞧不到缝了。

……

楼下。

“老板娘,可以早点洗照片吗?”潘垚没让江宝珠动用她的小荷包。

宝珠那点钱,都是压岁钱,攒着才开心,她可是会赚钱了的,和小伙伴出来玩,得大方一点。

这事啊,出门之前,就连一贯小气的潘金都特意交代。

卫美华瞅了瞅潘垚,就见两小姑娘扒拉在桌子边,脑袋凑着脑袋,饶有兴致的瞧着她之前拍的那些照片。

好看的照片,她都有多洗一张,给自己做揽客的样本。

“成,一会儿就给你们洗。”卫美华满口应下,“下午时候,宝珠来拿就有了。”

洗照片是快,个把钟头的事,不过,为了节约成本,节约人力,照片馆一般会攒几个客人的胶卷,然后一道洗,小镇地方,没个竞争力的照相馆服务意识差,给拖个十天半个月的都有。

卫美华现在心惊肉跳,就想将这大佛送走,自然满口应下,来个特事特办,加急处理。

“那我们下午就来拿。”潘垚笑了笑,拉着江宝珠往店铺外头走去。

江宝珠颇为得意,“我面儿大吧,伯娘都瞧我的面子。”

潘垚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继续往前走,很快便拐了个弯,潘垚的脚步慢了下来,江宝珠没有察觉,叽叽喳喳,一会儿在懊恼刚才的照片是不是没拍好,姿势摆得不够新奇,一会又在操心,自己的眼睛眨了没眨。

“伯娘第一眼瞧着你的时候,我觉得呀,她好像有些心虚,眼睛瞪老大了。”江宝珠嘀咕,“就像我做了坏事,碰着奶奶了,她盯着我,还没说啥,我心就慌了。”

不然怎么会摔了东西?

珍珠面霜呢,这东西贵,大家都爱惜,务必要用到底部刮不出一星半点的面霜了,那才能买新的。

潘垚点头,附和了江宝珠的说法。

“她是心中有鬼,不是手滑。”

“啊——心中有鬼?为什么?”江宝珠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她就见潘垚蹲下了身,手中好像摸着什么,接着,一只鱼骨纹的虎斑猫就出现在潘垚手心底下。

江宝珠瞪眼。

“喵呜——”

江宝珠再瞪眼,片刻后,她伸手指着大猫,结结巴巴地冲潘垚喊道,“有,有猫!”

“喵呜——”少见多怪。

大猫瞥了一眼江宝珠,明明只是普通一声猫叫,奇异地,江宝珠却从它那黄莹莹的眼睛里,还有叫声中,听出了几分嫌弃。

什么嘛!

江宝珠想叉腰骂猫了。

可是,瞧着它那蓬松的毛,江宝珠又有些舍不得骂。

这大猫,瞧着有些像马戏团的大老虎哎!

潘垚又摸了摸那鱼骨纹的猫毛,介绍道。

“这是大鱼,是一只猫弟弟。”

“喵呜——”大猫嫌弃猫弟弟这个词,没的把它十分威风喊丢了七分。

“怎么叫大鱼了。”江宝珠也蹲在一边瞧,多瞧几眼,还拿着手指头隔空虚虚点了点,“嗯,我知道了,肯定是你特别馋嘴,爱吃鱼!”

猫儿狗儿,不熟的不能乱碰,江宝珠听她奶奶念叨过,讲规矩着呢。

潘垚:“也有这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喏,你瞧它的皮毛,是鱼骨纹的。”

说完,潘垚伸出手掌搁在猫嘴前,催促道。

“拿到了吧,我瞧瞧。”

只见大猫张了张嘴,江宝珠都没瞧清楚是从哪儿来的,下一刻,就见潘垚手上多了张照片。

“这是什么?”

潘垚看着照片,目光沉了沉。

“这就是老板娘心中的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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